但是今天屋里有三身培德校服,方秉生推了推眼镜,让自己看清楚那第三个人什么样:那是一个年纪和自己儿子相仿的少年,很胖,脸上都是肉;戴着一副近视镜,即便从外面看去,都觉得那镜片都像玻璃瓶底那么厚了,近视度数够狠啊;不过培德校服簇新,和人家的一比,自己孩子的那身旧校服简直像是翻开土、从战死士兵身上扒下来的;而且谈话转身之际,胸口一条银表链在灯火下一闪一闪的,看来是家里有钱的主。
“王心台又招揽了新学生?我没见过这个孩子啊。难不成是别处过来读书的?”方秉生收了心里的勃然大怒,刚刚他都幻想进去揪住白元清脖领子质问了。
“你就让晚自习放羊啊?你怎么当老师的!”
白元清也是书院刚雇佣的老师,假如谭老师不在,他肯定要负责晚上看管学生学习,现在他不仅没有坐在讲台上监督学生自习,相反自己和儿子他们站成一圈,正热火朝天的议论什么,这种事会让任何一个家长怒火中烧。
这个俗称“小白”的年轻人大家都熟悉:他也住在那排木楼里,和方秉生一家还算邻居呢,长得很白很清秀,留了两撇小胡子,一眼过去就是个文化人的样子。年纪二十四五了,老婆孩子都在湖南老家,自己在海京单身打拼,一边打工一边复习科举。
这是个老科举考生,没有上过洋学堂,却早就在韶关城通过了海宋的中学学历考核,来海京参加了全国大考后就再没回家,考了六七年了,一直考。
算自学成才,有点聪明。
这个年轻人有自知之明,觉得自己这种科举移民肯定考不过新式学校出来的科班才子,他就专走偏门:瞄准的目标不是那种冠冕堂皇的热门官缺,而是技官缺口。
毕竟有的官缺技术性很强,不能你只会数理化就行,比如医官助理需要医学考试、舰船测绘员需要绘图技术、水利技术员需要土方工程考试、财税类的可能需要珠算极快等等。
这类官缺都有额外的专业考试,因此难度较高,不是什么人都能报考的,可以适当的规避一些竞争强度。
于是小白自学过珠算,没练好,落榜了;自学过医术,没学完,落榜了;自学过机械工程,没学透,落榜了;后来研究官缺发现,美术这个考试官缺范围较广。而且上手成本不高,就改弦易辙去拜师上补习班改美术专业了。
虽然没学透,但这个人什么都会一点,并且文化课因为连年复习,水平也不错,最近两年都考入“拼缺”阶段,虽然都被拼掉落榜,但也算十里沟著名的“才子”;
小白以前因为要时间学习复习,不能去做工人,穷得要死。靠家里媳妇到处借钱邮寄给他。不过最近两年手上有了画画的技能,开始靠素描卖画为生,竟然也搞得自己有点小钱。
因为穷人照不起相片,十里沟也没有照相馆这种奢侈的玩意。这时候有个人用西洋技术给你画类似照片的素描。价格只有照片五分之一、十分之一。你喜欢不喜欢?
婚丧嫁娶的遗照喜照、房屋摆设肖像、生子纪念,大家就都去找他画画,他越画越快。越画越好,赚钱和玩一样,不仅从窝棚搬到了木楼里和方秉生做邻居,听说还在存钱要买个小木楼,这都跻身十里沟小资阶层了。
直到最近被秋风教会收来做了老师,他能愿意被雇佣,大家都说是看着书院里有了谭老师又有了培德高才生,一直想考官的他才会放下“十里沟高收入”的工作,过来教书,其实是为了和高材生们一起学习复习。
小白基本上只讲一些基础知识,代数、几何、物理、化学、地理都行;不过要是遇到难题,还是要和周天恩方博文他们一起琢磨,甚至于请教。